新黃河見習記者：白德彰

每天凌晨4點，76歲的毛義真會準時起床，開始例行的早起遛彎。2022年8月4日4點多，毛義真像往常一樣出了門，不久后消失在遼寧盤錦市的大街上，家人再也沒能等他回來。

一周后，毛義真的遺體在7公里外遼河閘口被發現。

(相關資料圖)

馬某澤將毛義真拖進車輛后座，之后快速駛離肇事現場。

后來，家屬從警方口中得知了毛義真死亡的真相：2022年8月4日4時38分，被吊銷駕照、剛喝完酒的馬某澤駕駛白色保時捷轎車，沿盤錦市興油大街由西向東超速行駛，將在路上行走的毛義真撞倒之后，又將其拖進保時捷轎車后排，40分鐘后從7公里外的大橋拋入河中，直到一周后尸體被發現。

因危險駕駛罪正處緩刑期、無證、酒駕、超速、拋尸……肇事者馬某澤的一系列操作，被檢察機關認定為“主觀惡性之深、情節之惡劣、后果之嚴重，足令世人憤慨”。

據悉，馬某澤1992年出生，是當地石化公司采購部干部。肇事前10天，因犯危險駕駛罪被吊銷駕照，判處拘役一個月，緩刑二個月。2023年4月27日，遼寧省遼河中級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馬某澤因交通肇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6個月。

判決結果一出，毛義真家屬認為“量刑過輕”，向檢察院提請抗訴，但被駁回。5月11日，新黃河記者趕往事故發生地發現，肇事現場距離最近的公立醫院僅10米距離，拋尸的大橋距河面則有20多米高。

馬某澤的量刑是否過輕？這起“性質惡劣”的交通肇事案件，也讓公眾在情感認知和法律上產生巨大的“撕裂感”。

消失的老人

盡管已經76歲了，但毛義真依然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身高1.68米、體重120多斤，雖然聽力有問題，但啥基礎病都沒有，一個月有4000塊錢的退休金。因為老伴常年哮喘，還得治病，毛義真還會在日常遛彎時撿瓶子賣錢貼補家用。“但我爸特別愛干凈，家里都是立立正正的，瓶子也是收拾立立正正后再去賣錢。”女兒毛女士回憶說。

毛義真生前照片

2022年8月4日4點多，毛義真和往常一樣穿好衣服下樓。他所居住的海園小區緊鄰興油街，下樓左轉，順著筆直的小路走上200米，穿過一個一米多寬的小門即可走到街上。興油街的南側是遼油寶石花醫院渤海分院，毛義真在醫院的院子里遛完彎后，4時38分許，走向了興油街主路。

與此同時，剛從酒吧喝完酒后的馬某澤，獨自駕駛朋友租來的保時捷轎車以64公里/小時的車速在興油街超速行駛。車禍突然而至。馬某澤將毛義真撞倒之后，將人拖進了車內，前后只用了2分鐘。期間，他多次拿起手機放在自己的耳旁。馬某澤離開幾分鐘后，天氣驟變，狂風裹挾著雨滴侵襲而來，雨水把地上的血跡逐漸沖淡。

肇事現場距離遼油寶石花醫院渤海分院最近距離約10米

5月11日，新黃河記者在肇事地點發現，車禍現場緊鄰遼油寶石花醫院渤海分院，從路邊步行到醫院院內最近距離約十米，即使駕車從正門進入也只有幾十米遠。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馬某澤卻拉著毛義真揚長而去。

當天上午，還沒回家的毛義真讓老伴著了急，趕緊招呼子女尋人。“我當時就擔心父親是不是被車碰了，挨著打醫院急診電話，但得到答復都是沒有這種情況。”毛義真女婿告訴新黃河記者，當日中午，因為仍然沒能打聽到父親的蹤跡，家屬選擇報警。

此后的幾天里，毛義真家屬開始召集親朋尋人，從小區鄰居到當地媒體，再到公益救援團隊，動員一切力量卻一無所獲。

肇事逃逸者

2022年7月，遼河干流多個水文站超警戒水位，8月1日，盤錦市緊急啟動了防汛一級響應，那些天人們都在忙著防汛抗洪。

8月13日10時許，在距離豐林路大橋數百米遠的遼河14號合閘，一具高度腐敗的浮尸被人發現。盤錦市公安局雙臺子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將毛義真親屬的血樣與尸體進行對比，經DNA檢測鑒定，浮尸系毛義真。

從豐林路大橋俯瞰遼河，遠處即發現毛義真尸體的閘口。

公安機關最終還原了事情經過。案發當時，馬某澤載著毛義真駛離肇事地點后，駕車沿興油街一路向東，4點40分駛進渤海儲運公司大門。3分鐘后，馬某澤從儲運公司大門返回，向西行駛至渤海崗北上金玉街，之后出現在豐林路上。5時04分，這輛白色保時捷轎車開上遼河邊的新工大壩，駛出監控視野，此時天已大亮。

8月4日5時20分許，在這座近4公里長、35米寬的大橋上，馬某澤將毛義真拋入遼河。“現在看橋面到河面得有20多米高，當時漲水，但橋面距河面的距離最少也得有十幾米高，就是活人被扔下去，也是夠嗆。”毛先生指著河面告訴記者。

新黃河記者了解到，肇事者馬某澤1992年出生，是當地石化公司采購部干部。出事前10天，因犯危險駕駛罪被吊銷駕照，判處拘役一個月，緩刑二個月。事發前一晚，馬某澤與朋友駕車去KTV喝酒至凌晨，之后又去酒吧喝酒，事發當日凌晨2點，幾名朋友陸續離開，馬某澤未離開。4點38分，馬某澤超速行駛將毛義真撞倒，之后過程如監控所示。5點20分左右，馬某澤將毛義真從大橋拋入河中。

2022年9月3日，馬某澤因交通肇事罪被刑事拘留，同年9月13日被逮捕。

“疑情從輕”

據公訴機關遼河人民檢察院稱，南京東南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司法鑒定意見書顯示，毛義真符合遭巨大鈍性外力作用致多發傷死亡，排除溺死。馬某澤承擔此次事故全部責任，其交通肇事后有逃逸、拋尸、坦白等情節，如實供述涉嫌的犯罪事實，接受刑事處罰，建議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如與被害方達成和解，可視情況調整。

2023年4月7日，馬某澤被遼河中級人民法院以交通肇事罪一審判處有期徒刑6年6個月。判決書顯示，鑒定中心鑒定毛義真符合遭巨大鈍性外力作用致多發傷而死亡，排除溺死的可能性。交通肇事發生時，被害人是否當場死亡，依據現有技術手段無法明確。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定：將被害人帶離事故現場后隱藏或者遺棄，致使被害人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或者嚴重殘疾的，以故意殺人罪或者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另據《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規定，交通運輸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為何馬某澤被判刑七年以下？遼河人民法院一審認為，毛義真死亡時間無法確定，也無法證明死者是因為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事件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定，本著“疑情從輕”原則，對馬某澤只能認定交通肇事后逃逸，對其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

馬某澤將毛義真從路邊拖上人行道

最終，法院駁回了辯護律師自動投案的辯護，綜合其前后行為酌情從重處罰，撤銷其此前的緩刑部分，數罪并罰執行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并判賠償71542.8元。

“排除溺亡，但到底是當場死亡還是之后的40分鐘內死亡，是否因為得不到救助而導致死亡，這一點沒有任何解釋。在無法判斷情況下，法院做出有利于被告方的推斷，這一點讓我們無法接受。”面對一審判決，毛義真家屬無法接受。他們認為，馬某澤有危險駕駛罪前科且處于緩刑期，本次事故中醉駕、無證駕駛、超速且逃逸，并將被害人帶離現場致其死亡，比一般的肇事逃逸情形惡劣，即使不按故意殺人罪量刑，也理應判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撕裂感”的判決

5月4日，毛義真子女向遼寧省遼河人民檢察院提請抗訴。

8日，檢方出具不抗訴理由說明書，其中提到為查清被害人何時死亡這一關鍵情節，偵查機關與遼寧省臨床病理中心法醫司法鑒定所、遼寧省遼河公安局刑事技術支隊、盤錦市公安局刑事技術支隊等多單位進行溝通，上述單位均表示無法對被害人是否當場死亡或具體死亡時間得出明確結論。

檢方認為，現有證據無法證明被害人死亡的具體、確切時間，即無法證明被害人是當場死亡還是在被帶離事故現場后逃逸過程中死亡，也無法證明被害人的死因是被帶離事故現場無法得到救助所致。遼河人民法院根據“存疑時有利于被告”原則，認定馬某澤交通肇事后逃逸，而未判定其“逃逸致人死亡”或肇事后遺棄被害人“致使被害人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的故意殺人罪，并無不當。

具有多年法醫臨床鑒定經驗的資深法醫徐克告訴新黃河記者，該案案發地在遼寧盤錦，卻由異地鑒定中心鑒定，該案的管轄體制、受案流程存疑。徐克認為，因本案存在肇事、拋尸等細節，有可能演變成刑事案件，南京東南司法鑒定中心作為社會鑒定機構，只可受理民事委托案件，不應作為本案的委托鑒定機構，本案應由偵查機關進行鑒定。

“這是一起在情感上和法律上有著巨大撕裂感的案件。”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著名刑辯律師周甲德認為，發生交通事故后，不管發生何等事故，第一時間均應當救治傷者、報警。如果出現事故后將被害人帶離事故現場后隱藏或者遺棄，無法得出被害人死亡原因是因隱藏或遺棄造成的，事實存在難以排除的疑問時，依據“存疑時利于被告”原則作出有利于被告的選擇與認定，這一點在法律上并無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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